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有病
腊月二十四,扫尘。
《吕氏春秋》中记载,这一习俗可以追溯到尧舜时期,扫房子,家整洁,人安康,财兴旺。杏子小镇里口口相传: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安然有门课程,叫《中国古代文学起源》,用的教材就是《吕氏春秋》,教授是个地中海的老年人,开学第一节课就以唐僧四人本为一人的言论劝退了大多数想要听课的孩子们。
这节课安然也多用来睡觉,讲到腊月习俗的时候,她刚好睡醒,眨巴着眼睛听完了教授讲腊月二十四的风俗:借“尘“与“陈“的谐音,表达除陈、除旧的心愿。
彼时顾知晏一只胳膊吊着安然,另一只胳膊记笔记,坐的端端正正。
安然笑眯眯的:“那今年腊月二十四,你就来我们家帮忙扫房子吧。”
顾知晏倒是认真:“好。”
往后数年,安然回想起这一刻都后悔不已。
于顾知晏而言,农历2019年腊月二十四,是他二十三年多过的最难忘的一天。
这天安爸爸安妈妈都出门要账了,顾知晏没有失约,噙着笑来敲安然家的门。
她刚起床,还有些迷糊,早就把《吕氏春秋》什么的忘在了九霄云外。
顾知晏身姿修长,摸了摸她的脑袋,塞给她跟安轩一人一瓶热牛奶。
安然刷牙洗脸,这才想起来了一起扫房子这回事儿。
其实安然这人吧,懒得很,回家这么多天,连自己的衣服都没亲手洗过两下,这会儿真要磨刀霍霍的大扫除,自己先怕的不行,拿着拖把半天都没下手。
顾知晏看的好笑:“算了,你跟安轩别帮倒忙了,让他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就去擦桌子吧,这些我弄。”
安然嘿嘿一笑,避开安轩,吧唧的在顾知晏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拿着个抹布开始奋战了。
她调笑顾知晏:“怎么有你这样的啊?上赶着过来干活儿,这不是还没过门吗?”
顾知晏穿着浅棕色的夹克,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语气悠悠的:“我不是要好好表现,让你爸爸妈妈知道我的贤惠嘛?”
安然啪的一下把抹布甩到桌子上:“好你个顾知晏啊,心机,太心机了。”
她贼兮兮的凑近顾知晏:“要不然,我现在也去你家帮忙扫地,嘿嘿嘿?”
顾知晏刚拖好的地被她踩得脏兮兮的,顾知晏放下拖把,两只手插在安然胳膊下,跟提溜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放在一边,他挑了挑眉:“你确定,你去了之后,不会起到反作用?”
安然咽了口口水:“不确定。”
顾知晏笑:“那你就给我安分点儿。”
安然撇撇嘴:“行吧,累不死你。”
顾知晏花了大半个上午,把安然家的地板拖得光亮可鉴。
他拿着抹布,准备擦窗户,安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拽住了他:“得了吧你啊,我家就从来没这么干净过,别扫了,歇一会儿。”
顾知晏:“心疼了?”
安然坦诚点头:“心疼了啊。”
安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顾哥哥,别扫地了,我们去安大坏屋子里打一盘游戏吧。”
顾知晏:“为什么非要去安大坏屋里打游戏?”
安轩:“她屋子里网好啊,而且,安大坏还会偷偷藏辣条和糖,别以为我不知道,哼哼。”
安然想去捂他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顾知晏似笑非笑:“那我们一起上去吧。”
安然脑子飞速运转:“我我我先上去给你们收拾一下。”
她没走两步,就被顾知晏拽着后领给拽了回来:“收拾什么啊?你那乱糟糟的屋子我有不是没见过。”
安然奋力挣扎:“不,不行。”
顾知晏:“嗯,那你走啊。”安然欲哭无泪:“那你放开我啊。”
顾知晏抓着安然后领的手攥紧,嘴里却问安轩:“我抓着安大坏了吗?”
安轩觉得顾哥哥此刻笑的太可怕了,毅然决然的抛弃安大坏,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顾知晏笑眯眯的:“嗯,那安臭臭先上去找找安大坏有多少零食,好不好啊?找到几个,顾哥哥的号就借你玩几天。”
安轩眼一亮,飞快的说了一句:“Yes,sir!”说着蹭蹭蹭的跑了上去。
顾知晏把安然丢到了沙发上,安然捂着脸,做鹌鹑状。
顾知晏双手抱胸:“安然,上次王老先生怎么说来着?”
安然放弃抵抗,蔫了吧唧的认错:“我错了,顾老师。”
“是不是吃了零食又不吃饭了?”顾知晏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算了,还是早点儿名正言顺的把你放在我眼皮下才心安。”
安然没听清:“啊?”
顾知晏轻轻敲她的头:“走,我看看我们安安买了多少好吃的。”
“.....哦、”
顾知晏跟安然上楼的时候,安轩这个小叛徒已经把安然屋里的零食扒拉的差不多了,在安然的桌子上隆起了一个小山。
第九十六章 有病
安然恶狠狠的瞪了安轩一眼:你完了。安轩立刻怂唧唧的往顾知晏身边挪了几步。
顾知晏轻轻的扫了安然一眼,安然的气势像是气球被戳破了一样,立刻绽放一个向日葵一样的微笑,然后低下头。
顾知晏用两根手指夹起来一包“唐僧肉”,冲安然挑眉:“哟,我们安安还想着长命百岁呢?”
安然谄媚十足的笑:“没有没有,我呢,跟我男朋友只羡鸳鸯不羡仙。”
顾知晏脸上总算带了点笑,但还是毫不留情的把“唐僧肉”以二次函数抛物线的轨迹扔进了垃圾桶里。
安然那个惋惜,那个肉疼啊。
但是脸上还是识相的带了敬佩和叹服,甚至啪啪啪的开始鼓掌:“我的天,不愧是状元,投篮好准啊。”
顾知晏安轩:“......”
顾知晏先把四五袋辣条全都扔了,每扔一袋,就凉飕飕的看安然一眼,弄得安然又找了个厚外套穿上。
辣条扔的差不多了,他开始挑挑拣拣桌子上的糖。
顾知晏拿出一枚蓝色包装的,问安然:“这个怎么这么眼熟?”
警报解除,安然坐在顾知晏的旁边,歪了歪脑袋:“好像我们小时候是叫深水炸弹的?”
顾知晏修长的手指撕开包装,安然以为他要往自己嘴里塞,嘴都张开了,但顾知晏送进了他嘴里。
安然:“......快吐了吧你,这糖外面超级酸,里面超级甜,你不喜欢的。”
顾知晏被酸的一激灵:“我知道的,上小学的时候,你给我吃过。”
“嗯?我不记得了。你别吃了,你肯定不喜欢。”
顾知晏挑眉:“你喜欢里面的甜的?”
安然点头:“对呀,你不知道,这个里面的糖芯儿是水蜜桃味儿的,可好吃了。”
安然果然没骗他,短短几秒钟,外面的酸被唾液化解之后,里面是水蜜桃味儿的甜。
顾知晏命令正玩游戏的安轩:“闭眼,转身。”
安轩哦了一声,乖乖的转了过去。
安然下意识觉得羞怯,站起来就像走,但顾知晏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嘴唇印了上去。
很快分开,顾知晏眼里升腾起笑意:“甜不甜?”
安然瞄了一眼安轩,小家伙正努力玩游戏,没空搭理他们。
安然仍然脸红心跳,推了顾知晏一把:“你闭嘴!我,我要下楼了。”
安然推开房间的门,就听到了外婆的声音,安然眼一亮,想跑下楼打招呼。
“顾家的人,跟我们安然,绝对不行。”
安然脚还没动,就听到苍老的声音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愣住了,张嘴就想大声问为什么。
顾知晏恰好也从安然房间里出来,下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们顾家的人,都不行。”
他怔住了,整个人定在原地。
安然直觉不好,外婆不能说下去,她还没开口,顾知晏更快的把她拖进怀里,温热的大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语:“安安,听她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安然莫名觉得恐慌,她抓住顾知晏的袖子:“我不想知道,我就想你跟我在一起。”
顾知晏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背:“乖,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的。”
安然抓紧了顾知晏,眼睛看着他:“那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离开好不好?”
顾知晏轻笑:“那肯定。”
外婆幽幽的叹口气,已经开始继续了。
楼道与下面的客厅之间没有任何的屏障,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她说:“顾知晏的爷爷,顾安平的父亲,死于精神病。”
安然身子猛颤,她回头看顾知晏,他是学医的,比安然更知道家族里有精神病人意味着什么,他抚摸着她背的手已经僵住了,瞳孔猛缩,脸也一刹那苍白了起来。
安然要张嘴,顾知晏没什么温度的手捂住她的嘴:“安安,听她说。”
安爸爸的声音难以掩饰震惊:“他们家,是会遗传的吗?”
外婆身体一向不好,一句一咳:“唉,造孽啊。顾安平的爷爷也是这样的病。但那顾安平不是活到四五十岁不还是好好的。”
“顾家的人,都是天才。顾安平他父亲,当年在村里带着村里的人改水道,卖棉纱,那个不干的风生水起。偏偏上面的人贪污,最要紧的关头不给拨款,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夜之间就被逼疯了,自己把自己给砍死了。留下顾安平他们孤儿寡女,顾安平他娘,过了几个月,也自杀了。”
安爸爸沉声询问:“那顾安平的爷爷呢?”
外婆咳了咳:“那是村里最后一位秀才,那字儿叫一个漂亮,但就是娶媳妇娶的晚了,他媳妇刚生下顾安平的爸爸,村里就开始成分整改,老家伙当场就被逼疯了,没过几个月就放火烧死了自己。”
整栋房子一时死一样的寂静,安然怕的要死,她转过身,狠狠的抱着顾知晏,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把自己镶嵌在他身上一样。
顾知晏脸色煞白,把脸贴上她的,两个人像是在互相取暖。
安妈妈声音都颤了:“不能让我们安然嫁过去,不能的。”
外婆还在咳嗽:“当年,顾安平考上大学之后,来过我们家。说他,想娶你。”
安然能听出自己妈妈话里的不可置信:“我?”
外婆叹了口气:“我跟你当时反应一样啊,不让自己家闺女往火坑里跳。安平那孩子,从小真是受尽了苦,他要什么我都能给他,但你不行啊。”
话往下说,外婆已经是老泪纵横。
这下,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顾知晏还僵在原地,素来对她笑着的一张脸一片苍白,像是有人在安然心上生生剜走了一块肉,她疼的要死了。
从小到大,安然见惯了云淡风轻的顾知晏,他在舞台上风华万千,在讲台上举手投足都是自信,在跆拳道馆干净利落,那里见过他这么无措的样子啊。安然心快碎了。
她难以想象温润的少年有一天会变得失去神志,伤害自己。
底下老人还在絮絮叨叨,一言一语难以掩饰对安然的关切:“这是什么缘分。我一直没告诉过你这事儿,那成想到,他家的小伙子,跟我们家的姑娘又搅和在了一起。别人的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不想搬弄是非,但不行啊,我不能让我们小安然迷迷糊糊的嫁过去啊。”
安然眼泪掉了下来,她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好踮起脚尖,捂住顾知晏的耳朵,无声的央求他,别听了好不好,别听了,求求你了,那都是假的。
我是你的,就算你以后要死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死?
顾知晏没什么反应,冰凉的手抬起来,一下一下的擦安然脸上的泪珠,声音低哑:“别哭了安安,你这样哭我心都要碎了。”
安然的泪水掉的更猛了,顾知晏沾了满手的晶莹。
他轻轻叹口气,唇瓣凑上去,含住她的眼睛。
他甚至还冲她笑了笑,轻声说:“别这样哭,哭的好像我们都要死了一样。”
安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害怕的整个人都颤了起来:“别,别这样说。”
顾知晏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说:“你别哭了,真的,哭的我难受。”
安然踮脚去吻他的嘴,她用了力,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尝到了血锈味儿,红色的液体顺着顾知晏的嘴角渗出来。
安然舌尖轻轻舔了过去。
她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轻轻在顾知晏耳边呢喃:“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是你的。你不要我,我就谁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