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零十章 这条命,赔给你们。
那位最胖的大婶儿,家里的汉子死的早,平常种庄稼的时候顾龙总是会过去帮忙,大婶儿笑的看不见牙,恭维话一句一句的往我蹦,一朝大厦将倾,平时最谄媚的人,竟然成了推到大厦的推手。
顾龙沉默着,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多,看起来有些骇人。
顾安平很害怕,怯怯的过去拉顾龙的衣角,他抬头,冲着顾安平笑,那笑容,竟然惊的顾安平往后退了两步。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拿石头砸门,顾龙沉默着,把屋子里的门给妻子儿子锁好,自己走了出去。
他刚打开门,一枚石头擦着他的额角被人狠狠的甩过来,顾龙躲闪不及,血水瞬间流了出来。
大雨倾盆,平常善意的村民脱去了外衣,露出了内里的腌臜。
他们一字一句,都是恶毒责怪的话,顾龙头疼的要炸裂,他捂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部长跟顾副村长挤过来,试图站在顾龙身边给他支撑。
但围观的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像是地狱里的恶鬼,都生生想要咬掉顾龙身上的肉一样,不允许他们两个进去。
十岁的顾安平隔着门缝,偷偷看父亲被人放血诛心,他泪水糊了满脸,想要跑出去救人,可母亲狠狠的拉着他,指甲陷进他肉里,他动也动不了。
最后还是许部长,他拿着比头都大的石头,恶狠狠地摔在顾家矮墙上。
声音一刹那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声,那些人看了过来。
许部长抽出刚刚跑进厨房里拿出的菜刀,一张脸刻意狰狞,他吼道:“这件事不是老顾做的,谁他娘的再多说一句,老子砍了他的头,我看谁敢说!”
顾龙无力的蹲下身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双手抱着头,保护自己。
许部长继续大声说:“如今除了我们三个,别人也没法解决问题,你们要是继续围在这里,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解决问题,你们赶紧走,我们现在就去县里要钱。”
顾副村长平时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会儿眼泪直流,他抹了一把脸:“娘的,平时老顾怎么对你们,你们心里不清楚么?谁他娘的再给我闹,那就是没良心,老子诅咒他生个孩子没**!”
许部长声音平和了一点:“大家回去吧,我们这就去给大家要钱。”
要钱这两个字触动了一群麻木的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有人骂骂咧咧的扔了手里的鸡蛋,率先走了。
一群人做鸟兽散。
许部长叹口气,过来扶顾龙:“老顾你别太当回事,这些人,愚昧无知,都是被人煽动的。”
顾副村长也过来,把他拉了起来:“走吧,咱们吃个饭,现在去要钱。”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顾龙的不正常。
他脸色苍白,双眼空洞,像是被人吸干了灵魂一样。
两个人吓一跳,对视一眼,许部长立刻走过去掐顾龙的人中。
他掐了半天,手都掐麻了,顾龙才有了反应,他缓缓转了一下眼珠,像是木偶一样,露出诡异的笑:“要钱,要钱。”
许部长当机立断,将人扶进屋子里。
顾安平从没看过父亲这个样子,一下子就吓哭了。
他妈妈也哭,拿热水给灌了半碗,水顺着顾龙的嘴角留下来,半碗水灌完,他突然推开了妻子,嘻嘻笑着站了起来:“要钱,要钱!”
许部长跟顾副村长对视一眼,两个人均是胆战心惊。
他们想拉住顾龙,可是顾龙今天力气大的反常,他们两个人四只手,竟然拉不动他。
他一个人,怔怔的,走出了门,嘴里念念有词:“要钱,要钱。”
顾安平哇哇的哭,跑过去拉爸爸的手,顾龙对他倒是有反应,他摸了摸他的头,扯着嘴:“爸爸去要钱哦,爸爸是个好人。”
说完他就绕过了顾安平。
许部长跟顾副村长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顾嫂子抹着眼泪:“让他去吧,他,怕是要走了公爹的老路了。”
她说着,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怎么都止不住。
“麻烦两位兄弟跟着他,看着他,这钱要是要不过来,他也好不了了。”
来不及客套什么,许部长交代,让顾安平不要随意出门,就跑着出去了。
那个时候村里连自行车都没有,可怜铁三角干了十几年,三个人家里竟然还不如一般农夫,连一辆牛车都没有。
三个人沉默着,顶着大雨,往县里跑去。
平时要跑一个上午的路程,三个人跑的极快,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县里。
他们跑到政府的门前,拍着政府的大门,一下又一下。
顾龙的手指关节嗑出了血,染在木制大门上,红色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一次又一次重复。
最后终于有人开门了,是跟在那位县高官后的秘书。
顾龙眼睛亮了,冲上去拽住秘书的衣领:“钱,给钱,给钱。”
许部长吭哧吭哧的喘着气,也走出去:“给钱,这是救命钱。”
那位秘书不耐烦的甩开顾龙:“哪里来的乡巴佬?谁欠你们钱了?”、
第一百零十章 这条命,赔给你们。
三个人的眼睛骤然瞪大,顾副村长走上前,抓住他的领子往前拽:“俺们村的棉纱,你们你们县高官说了的,给钱啊。”
秘书猝不及防,被拽的差点摔倒,他手里的伞掉在地上:“我们新来的县高官今天才到,谁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啊。”
许部长一瞬间喘不过来气,他踉跄着往前走:“你个龟孙子,你再说一遍。”
秘书开始叫保安了:“来人啊,这里来了三个疯子。”
疯子这两个字似乎刺激了顾龙,他抬起头,喃喃道:“我不是疯子,不是,不是!”
政府人高马大的保安们才不管他们是不是疯子,他们人多势众,抓住他们三个的衣服就把人往外扔。
三个人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本来就力竭,就这么被人仍在了市政府的大门外。
顾龙似乎被摔的失了魂儿,好半天都站不住脚。
他在泥地里挣扎着站起来,挣扎了一次又一次,一身衣服上全是滴滴答答的泥浆,但就是站不起来。
许部长跟顾副村长两个人站起来,赶紧去看他。
他突然笑了,呵呵笑着,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顾副村长打了个寒颤,大声吼道:“老顾,别笑了。”
他根本就不听,笑的自己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泥地上。
许部长倒吸了冷气,跟顾副村长对视一眼。
两个人凑了满身的钱,才买了一个木轮车。
他们把翻出大半个眼白看天的顾龙搬到车上,两个人拉着车,把顾龙拉回了家。
村里的钱不翼而飞,看样子是要不过来了,更严重的是,自己的伙伴变成了这样,他们心情沉重,路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到村里时,许部长叮嘱顾副村长:“老顾不正常这件事,咱们谁都不能说,一会儿村里来人问,我们就说他是被县政府里的人打伤了。”
顾安平如今即将半百,即使许家当年拒绝了他娶许菊如,他也不胜感激。
他早就懂事了,要不是许部长思虑周全,这些年,他怎么能过安稳生活呢?
顾龙就这么毫无生机的,以一种癫疯的姿态被拉回了家。
顾嫂子好像毫不意外,她眼泪也哭干了,收拾好床铺,麻烦两个人帮她把顾龙抱在床上。
顾安平看着口水直流的父亲,吓得不敢靠近。但母亲似乎格外平静,她甚至还笑了,引着顾安平过来,甚至还笑了。
“来,平儿,多给你爹说几句话。”
顾安平哇哇直哭,不敢靠近。
连杀鸡都听不得的女人狠了心,刮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我说让你给你爹好好说话!”
许部长在门外一直守着,下午的时候村民去而复返。
许部长耷拉着脑袋,将原委说了出来。
村民当然毫不客气,臭鸡蛋,坏菜叶往他们门前扔,扔了许部长和顾副村长一身。
顾龙听着院外的谩骂声,他慢慢的,眼睛眨了眨,竟然像是正常了起来。
顾安平惊喜的叫了起来:“爸爸!”
顾龙笑:“你妈妈呢?”
顾安平的母亲飞速跑了过来,眼泪流了出来:“我在,我在呢。”
顾龙手在头上抹了一把,将头发捋平,整理了自己的衣角,他笑,还是当年那个谦谦君子的样子:“兰儿,我怕是要走了。”
顾安平不懂,为什么要走呢?
但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顾龙温和的笑:“这辈子,真是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做个正常人,你做我女儿,行不行?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哭的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我不后悔的,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妻子。”
顾龙眼白一翻,他挣扎了一下,神态平和下来,去摸顾安平的头。
“安平,人这一辈子,慧极必伤,老天爷都是公平的。我,你爷爷,咱们家祖祖辈辈很多人,都是翻了冒尖的错。你要记住,以后找一个安稳的工作,就做老师,行不行?”
顾安平懵懵懂懂:“好。”
顾龙流下眼泪:“好孩子,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如果真到了这一天,祖训说了,自我了结就是了,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的秘密,也不要让别人看笑话,更不要拖累别人。”
他说完这句话,整理了一下衣襟,脚步不稳的走了出去。
出了门,他神色平静,跟往常一样拍了拍两位老伙计的肩膀,笑:“谢谢两位了。”
顾龙拍了拍许部长的肩膀:“别把女儿嫁给安平。”
两个人愣了愣,眼里的惊喜还没散去,顾龙已经朗声说话了。
他神色磊落,朝大家抱了抱拳:“各位,不好意思,我老顾做错了事儿,连累大家了。”
人群中的不屑声音此起彼伏。
顾龙竟然笑了,他继续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跟我的妻儿和两位兄弟都没有关系。”
人群一阵咒骂声,顾龙面不改色,朝大家鞠了鞠躬。
下一瞬间,成了很多人许多年的噩梦。
顾龙牟足了劲儿,朝墙撞去。
他扭头,血在脸上流:“这条命,赔给大家。”
血水染红了墙,他倒下来,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一瞬间妇女的尖叫,儿童的哭喊,汉子的惊恐声,让这个小院变成了人间炼狱。
顾安平母子跑出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副画面。
顾安平嚎叫着,哭着跑了过去。
他母亲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只是颤着双手,手里捧着凉席,温柔的合上他父亲的眼睛,将凉席盖在了他身上。
顾副村长跟许部长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嘴巴颤抖着,腿软了下来。
一向温柔的顾嫂子将丈夫的脸盖好,她转过身,看向这一群尖叫的人,眼神像是刀子一样。
她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指着他们,狠狠的,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你们,你们就是杀人凶手,是你们逼死了他!”
所有人都被这个只会躲在丈夫后面说话的女人吓到了,这一刻的她,像是恨不得拿着刀,把他们剥皮抽筋一样,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有人哭了出来,开始往外跑。
大家惊恐的对视,那位肥硕的大婶嚷嚷着:“跟我没有关系!”
她跑的飞快,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跑了回去。
不到半分钟,人群又散了。
几十年时光荏苒,自己的儿子长成了芝兰玉树的样子,顾安平终于明白了当时父母的苦心。
父亲鲜活的生命,母亲反常到极致的尖锐,都是为了保护弱小的他。
他们不愿意他活在异样或者指责的目光里,因此善良的他们歇斯底里。
十岁的顾安平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许叔叔和顾副村长一遍一遍的叮嘱他:“不要跟别人说爸爸的事情,知道么?”“你爸爸是英雄,他们肮脏的嘴不配说他的事情,懂么?”
顾安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菊如跟顾定国还小,他们只知道顾伯伯去了很远的地方,安平哥很伤心。
他们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天天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