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晏回家的时候只有顾安平一个人在家。

他俯身在练毛笔字，在橘色的黄昏里，双鬓已然斑白。

顾知晏轻叹一口气，跟他打招呼：“爸，我回来了。”

顾安平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啊，知晏回来了。”

暑假的时候顾知晏破门而出，他们这整个学期都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对话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知晏迟疑了一下：“对，我跟安然一起回来的。”

顾安平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墨汁溅到了顾安平的裤子上。

顾知晏身体有些紧绷，觉得一场争吵可能在所难免。

出乎他意料，有些苍老的男人脊背似乎弯了一下，慢慢开口：“知晏，你一向都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

顾知晏愣了一下，而后笑了，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爸爸，我不会放弃努力的。”

顾安平垂下了眼眸，傻孩子，有些事儿，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良久，他点了点头，面上带上笑：“嗯，我相信。”

顾知晏眼睛微微睁大，心跳的有些快：“您不反对我们了吗？不反对，我和安然了吗?”

顾安平坐下去，有些颓的样子：“嗯。”他轻轻的说：“暑假的时候，安然过来，给你妈妈送礼物，看见我，姑娘家小心翼翼的，到底是我的错，上一辈子人的事情，不该对人家这么一个孩子不好。那姑娘，到底是祸殃池鱼，我的错呐。”

顾知晏笑，有些骄傲的摸了摸后脑勺：“她一向都是很懂事的。”

顾安平扯了扯嘴角，苦涩的开口：“你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是我不对。”

顾知晏摇了摇头，迟疑的问道：“可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安然呢？”

顾安平沉默片刻，缓缓动了动嘴唇，他正准备说话，刘清菊推门而入。

她买了新鲜的鱼，及腰的长发柔软的散着，浅咖色大衣里面穿了长裙，整个人恬静平和，顾安平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立刻闭了嘴。

顾知晏看了一眼父亲，眉毛皱了起来。

刘清菊没注意到异样，看见顾知晏，立刻漾开笑纹：“知晏回来了呀？怎么提前回来了呢？不然我们也可以去接你。”

都二十多年了，刘清菊还是学不会本地的方言，说的普通话带着江南特有的柔糯，很好听。

顾知晏也笑，走过去接她手里的鱼：“这不是不想麻烦你们吗？我跟安然一起回来的，我们去了一趟青田一高呢。”

提起安然，刘清菊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这小丫头啊，哪有小孩子跟大人买东西的呢？”她晃了晃手上的镯子给顾知晏看：“她自己都还在上学呢，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顾知晏轻轻挑了挑眉，笑了：“这是安然比赛赢的钱，您不用不好意思，安然说了，以后要换东西的。”

刘清菊微微疑惑：“换什么啊？我倒是也有给她准备的礼物。”

顾知晏噗嗤一笑:“她哪有那么机灵啊，她说，以后要找您换户口本呢。”

刘清菊笑开了，拿手遮着嘴：“这倒是像我们小安然说的话。”

顾知晏点头：“可不是嘛。”

母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厨房，顾安平攥着毛笔的手越来越用力，竟然生生把笔掰断了。

*****

顾知晏跟安然又一次开启了在两家家长下的明目张胆的游击战。

因为过年临近，所以安然爸爸现在工地里倒也没什么活儿，到了要账和结账的阶段了。

因此夫妻两很少出门，都是在家里跟别人结算工资，算钱。

顾知晏每次来安然家串门安然都有些胆战心惊，原因是这顾知晏遇见安爸爸，他老人家难免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优秀青年顾知晏哪里那里都不顺眼，然后发表一段骇人言论。

“有你这么穿衬衣的吗？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你这头发怎么那么长，跟网上说的‘渣男’一样”

“寒假都不好好学习，没事儿往我们家跑什么跑。一看就不靠谱。”

“.........”

顾知晏本人倒是对于安爸爸的“辱骂”很是淡定，安然甚至怀疑他有什么被虐倾向，哪有人上赶着被人骂的啊？安爸爸天天骂人，顾知晏反而乐此不疲的来串门子。

安然眯着眼看顾知晏：“你这是有毛病啊？被我爸骂着骂着骂习惯了？”

顾知晏笑着拧她的鼻子：“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安然笑眯眯的：“鬼知道你为了谁。说不定你就是觉得我爸骂人骂的很有道理，很有韵味，想多听听呀。”

顾知晏气笑了：“要不这样，安安？”“嗯？”“我们两个在杏子小镇买个小房子，想约会就都去那儿。”

“？？？？”安然：“这是有钱人的把戏吗？买个房子，霸道总裁和小娇妻的私会？”她竟然越说还越兴奋了，眼睛都亮了。

顾知晏：“我要是真这样，下次你爸爸见我肯定不骂我了。”

第九十五章 同意

“啊？”“他直接打断我的腿。”

安然：“.........”

算了，放弃沟通这件事情了。

傍晚的时候安然去杏子小镇跑步，她知道顾知晏又这个点儿散步的习惯，贼兮兮的没告诉顾知晏，想跟他来个偶遇。

来了操场，顾知晏倒是没遇见，但遇见了汪老师。

师徒两人整整一学期没见，都兴奋的不得了，兴冲冲的来了个熊抱。

汪老师豪迈的拍了拍安然的肩膀：“怎么样？跟顾知晏这小子现在怎么样？”

安然眼睛弯成了月牙，姐俩好的挽住她的手：“好着呢好着呢，说起这事儿，我还要多谢您哈哈哈。”

汪老师哈哈大笑：“这优秀资源我们当然要内部消耗了，要不是你晓晨姐年纪差的多，我跟你说，我就内定了。”

师徒两个笑成了表情包。

两个人在操场里转了两圈，安然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老师，您为什么不撮合顾知晏跟顾知雨呀？他们两个，不是比我们合适吗？”

汪老师的手覆上安然的手，轻轻拍了拍，笑着戳了戳她的头：“傻丫头，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跟知晏啊，不适合过日子。知雨这小丫头，哪哪都好，就是不太真。再说了你看知晏，他对你啊，跟对知雨，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汪老师笑：“这你们上初中的时候吧，我老怕你们两个早恋什么的。可到了你们上大学吧，我又老怕你两不谈恋爱。”

安然噗嗤笑出了声：“您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老师啊。”

汪老师笑眯眯的往前走：“这可不，不早也不晚，你们也都学业有成，刚刚好。”

安然歪了歪头：“嗯，刚刚好。”

汪老师促狭的笑了：“说曹操，曹操到，去吧，我这老太婆也不在这儿碍眼了。”

安然抬头，顾知晏穿着他们一起买的白卫衣，在橘色的黄昏里格外显眼，长腿迈开，含着笑意往这边走，整个人清润又俊秀。

安然看的眉眼弯弯，嘴上嘟囔着：“谁说您是老太婆了，您明明就比顾知晏有魅力多了，我才不要去找他呢，就要跟您一起。”

汪老师哈哈的笑：“那我今天就不放人了，让顾知晏这小子急一急。”安然笑眯眯的：“嗯，急一急。”

顾知晏恰好走到两个人面前：“急什么啊？”

安然跟汪老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异口齐声：“不告诉你。”

顾知晏笑：“行，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我就当个小透明，跟在你们两个后面行不行？”

安然挥了挥手：“行吧，小晏子，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吧。”

汪老师笑够了，拍了拍安然的手：“好了，不逗他了，我也转够了，就先走了，你两慢慢玩，一会儿让顾知晏送你回去。”

顾知晏笑：“遵命，老师。”

汪老师笑的合不拢嘴的回去了。

顾知晏走过来，极其自然的牵住安然的手，慢悠悠的往前走。

冬日的黄昏，暖橘色洋洋洒洒的漏满了整个操场，操场里榕树高耸，人工草冬日仍然整整齐齐。

青年鼻梁高挺，下颌利落，肤色冷白，侧脸被黄昏染得像是西方的传世油画，偏偏嘴角含着笑意，身上穿着跟安然一样的卫衣，手暖暖的覆上她的，是她以前连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温度。

安然笑出了声。

顾知晏含着笑：“怎么了？”

安然接着笑，跟个捡到了糖的大傻子一样：“不告诉你，我就是想笑。”

他们相识多年，这样走在操场里，竟然连步伐都是一模一样的。

顾知晏不问她笑什么了，自己也跟着嘴角上扬，弧度越来越大，像个憨憨。

安然歪头看顾知晏，马尾微卷的发梢垂在肩膀上，俏皮又可爱：“你不是不穿这个卫衣吗？嫌弃它又厚又笨的。”

顾知晏懒洋洋的勾起唇角：“本来不穿的，那天见我女朋友穿了，觉得挺好看的，就想试试喽。”

安然脑袋又歪了点，一本正经的问他：“那你女朋友一定很好看喽？”

顾知晏目不斜视：“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安然努力压下去翘起的嘴角：“那可真是可惜了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顾知晏冷不防的把手伸到安然的后颈上，掐了她一下：“不可惜，我女朋友，就是喜欢牛粪。”

安然忍不住了，笑的弯下了腰，躲开了顾知晏：“我才不喜欢牛粪呢。”

顾知晏冷不丁的往安然嘴里塞了个黑黝黝的药丸：“来，乖，吃了这个，我就给你表演一个牛粪变骑士。”

安然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我的天，顾知晏，你怎么还不忘？”

顾知晏又塞了一颗溜溜梅进她嘴里：“这可是写进我待办清单的，怎么会忘呢？”

因为安然不喜欢喝中药，所以顾知晏就去又找了一次王老先生，把中药换成了相当作用的中成药，满满当当的都塞给安然。

后来发现安然这孩子老是忘，他干脆又拿了回来，自己看着她吃，每次见面冷不丁的塞嘴里，这样她才会乖。

安然咽下去溜溜梅，脸色这才稍微好了点：“打个商量呗，这都快过年了，我能不能不吃了啊？”

顾知晏冷笑：“那你能不能跟你家亲戚商量一下，让她别让我家姑娘那么疼？”

安然脸蹭的就红了，小声道：“我商量了啊，她也不听我的啊。”

顾知晏掐了掐她的脸：“那就听话，好好吃药。”

安然不放弃，举例论证：“我室友也有很多人，特别疼，人家就从来不吃药的。”

顾知晏蹭蹭她的头：“他们又跟我没什么关系。”

安然麻溜的将手环上顾知晏的脖子，软着嗓子：“我不管，药太苦了，我要亲亲才能好。”

顾知晏含着笑意，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嘴唇印了上去。

安然蹭着顾知晏往前走：“还是赶紧开学吧，要不然跟你见个面儿，总觉得偷偷摸摸的。”她嘴巴鼓了起来，像个小河豚一样：“你说，明明是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弄得咱两跟偷情一样，无论是你老爸还是我老爸，都是老，顽，固！”

顾知晏笑眯眯的：“跟你说个事儿？”“嗯哼？”

“我爸说，他这么多年对你不好，让我跟你道歉。”

安然蹭的蹦了起来，眼睛清亮：“他不反对我们的事情啦？”

顾知晏就知道，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她比谁都在意。他的安然，一向都是这样，有些敏感，但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从来都是嘴上嘻嘻哈哈的。她不去问他以前为什么反对，只因为同意而开心。

顾知晏笑，拉住她的手：“对，不反对了。”

安然开心的不行：“嘿嘿嘿，肯定是因为我美丽可爱善良，你说对不对？”

顾知晏认真点头：“对啊，就是因为你美丽可爱善良。”

安然一蹦一跳的：“顾知晏，我今天特别开心！”

顾知晏揉了揉她的马尾：“我今天没有特别开心。”

“啊？”

“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呐。”

安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的更停不下来。

“因为跟你在”